神部界篇
第六章
四天童子離去之後,殘存下來的恐懼更加深了那齣悲劇所造成的傷痛,儘管創界山的居民──包括摩沙村──聚集在此上下一心,希望可以驅散這股陰霾,但絕望還是不停打擊過度恐懼的人心,嚴重影響後續的作業進度,因此當渡準備就緒前往宇宙界的時候,時間已經過了三天。
「渡,這個給你。」古拿瑪拿出一個手掌般大小、外形扁平、泛著灰白金屬光澤的橢圓形機器,「這是渡部一族特製的傳聲器,只要按下這個按鈕,不管你在哪裡都可以接通,旅程中遇到什麼問題隨時跟我聯絡,我調查到有用的消息也會第一時間告訴你。」
「謝謝你,古拿瑪。」
「渡,在下這次無法同行……」錫巴整個臉皺縮在一塊,表情盡是愧疚。
「不要在意,師父,好好照顧伊莉亞小姐比較重要,您至今為止已經幫我夠多了。」
「渡……」錫巴睜著水汪汪的大眼,抱住渡哭了起來,「你真的長大了,師父感到好欣慰啊──」
斗大的淚珠如瀑布般,浸濕了渡剛換上不久的救世主裝束。
「親愛的,你這樣子救世主大人很為難的。」伊莉亞輕拍著他的背。
「沒關係的,師父就是要這樣才像師父呀,倒是伊莉亞小姐,你們特地從星界山遠道而來,會不會對妳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?」
伊莉亞下意識地摸摸肚子,容光煥發的笑容裡盡是藏不住的幸福光芒。
「不要緊,親愛的把我照顧的很好。」
聽見心愛的妻子這麼一說,錫巴這才收起淚水,故意擺出與他的大臉完全不相符的帥氣容顏,驕傲地說:「照顧妳是在下此生的使命,即使生命遇到危險也絕不會讓人傷妳一根寒毛。」
肉麻的話令不少人泛起雞皮疙瘩,但這一鬧倒也暫時舒緩了一直瀰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氛。
伊莉亞微笑著看了錫巴一眼,接著收起表情面向渡,「救世主大人,這一趟旅程,呈現在眼前的事實並不一定是真實,還請您萬事小心。」
「事實不一定是真實?這是什麼意思?」
但伊莉亞苦笑著沒有回答,在渡還想說什麼的時候,翔龍子便帶著雷龍劍來到他身旁。
「渡,這把劍就交給你保管了。」
接過劍,渡仔細端詳這把纖細卻威光十足的神劍。
虎王曾經用過的劍……
「以前,這把劍在交到我手上之前,已經在聖龍殿的寶物庫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,但到底是什麼時候就在那裡的早已不可考,所以沒辦法提供什麼有用的訊息……」翔龍子低下頭,表情難忍悲傷,「其實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去,但是……」
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,論他的身份及現在被加諸的罪行,都讓他沒辦法以創界山皇子的名義一同上路。
「不要在意,翔龍子殿下,即使無法同行,還是有能做的事,」渡將手伸向他,像給與鼓勵與勇氣似的,輕輕緊抓他的肩頭,「祈禱吧,然後與心裡的黑暗抗爭,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?我相信您絕對可以克服的。」
「渡……」
渡笑得如陽光般燦爛,翔龍子輕輕嘆口氣,如釋重負地點點頭。「謝謝你,渡。」
武寶站在翔龍子身後,他不顧自己渾身的傷勢,堅持要送渡一程,眼裡交織著渴望翔龍子獲救的強烈願望,以及對渡的愧疚與感謝,難以成句的千頭萬緒,只能讓他低下頭,對渡行非常敬重的正禮。
「好了,渡,你差不多該出發了,」妖部婆婆揮舞著龍頭枴杖,指著大殿門口,「有去找過龍神號了嗎?」
渡點點頭,「嗯,有,昨天聊了很久……」
聽聞渡這幾年的生活,龍神號依然跟當初一樣,對待他既嚴厲又仁慈,即使現在無法一起戰鬥,只要龍神號告訴他絕對沒問題,相信他一定辨得到,渡就能感受到源源不絕的勇氣,只要他不放棄,就沒有什麼事可以擊倒他。
「龍神號說一定還會再見面的,所以我一定會平安回來。」
這翻話像柔媚的波浪般渲染開來,洗去週遭的沈悶陰鬱,帶來些許的希望與光芒。聖龍妃坐在殿上,真誠懇求的眼眸直直看著渡。
「救世主渡,我會在此祈求你旅途順遂,一切平安……」
「謝謝您,聖龍妃殿下。海火子,我們走吧。」
二人昂首闊步地往外走,聚集在前庭的居民圍繞在御雷丸週圍,在看見渡走近之後,各自退開讓出一條道路。
「這是第二次跟你一起坐天馬到處跑了呢。」海火子語態輕鬆的說。
「抱歉啊,海火子,總覺得好像拖你一起下水了……」
「這又不是第一次發生,你到現在才感到抱歉嗎?」
渡怔怔地看著海火子,一時之間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
「別想太多了,走吧。」他用力拍打渡的背,使他差點踉蹌跌倒,「要是真覺得抱歉,就把這件事順利解決吧。」
渡快步跟上海火子,先一步跨坐上御雷丸,再拉著海火子一起上馬。
「二個人都要小心啊。」古拿瑪走向他們,原本在大殿裡的人這時也都來到外廊上。
錫巴牽著伊莉亞遠遠向他們揮手;伊莉亞表情凝重,嘴裡喃喃地唸著什麼;翔龍子站在走廊上,憂心忡忡地望向他們。
御雷丸拍動翅膀,緩緩升上天空,在眾目睽睽之下逐漸遠離聖龍殿,向浩瀚的宇宙前進。
*
閃爍的繁星在極光遍布的籠罩下相形失色,不見往日的明亮。
「居然連宇宙也變成這個樣子……」
若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自然奇景,或許還能夠以輕鬆的態度面對,但這一片又一片覆蓋萬物的薄紗,卻給人難以喘氣的窒息感,就像被絲綢纏住脖子一樣教人難受。
「不過,我還以為會先去星界山拿神龍劍呢,你怎麼會帶在身上?」海火子習慣以魚叉為武器,使用長劍不太像他的作風。
「是爸爸說的,他覺得圖星婆婆的預言不太吉利,要我出發前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。」
「喔……好厲害的直覺啊。」
「可不是嗎?不過我倒希望這次的直覺不準呢……」他看向渡裸露出來的右手肘附近,有個淡淡的、像疤痕、畫著三撇的正字記號。「那裡會痛嗎?」
「嗯?」渡循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手,接著微微一笑,「還好,有點刺刺麻麻的而已,習慣了就好,不礙事。」
……不礙事才怪。
三十天乍看之下時間很充裕,但實際上根本就不夠用,要不是聖龍殿的狀況慘烈,需要時間好好處理,不然他本來想隔天馬上出發。在各方面的資訊皆不足的狀況下,時間實在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。
「話說回來,神龍劍之前就在星界山的皇宮裡嗎?」
「對,原本就在那裡了,直到多壞達入侵把劍封印為止,都一直被供奉在宮殿的祭壇上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
「爸爸曾經說過,這把劍都是歷屆的星天王加持後,直接傳承給下一代,除了劍本身所蘊含的光的力量之外,還有星星的力量附加其中,因此只有這座星界山所承認的皇族,才能夠使用這把劍。」
渡想起過去召喚星龍的時候,那股把黑暗轉變成光明的力量,很像初次前往星界山時,龍神號所獲得的新的力量,也像自己從黑暗空間帶回龍神號時,從光龍劍上釋放出的光的力量,但不管是哪一種力量,他都覺得莫名熟悉,不知道這點是不是跟自己身為救世主的原因有關。
「海火子,你在使用神龍劍的時候,有什麼感覺?」
「誒?什麼感覺……」他閉上眼睛,回想當年喚醒星龍的時候,「……很像全身被溫暖的陽光包圍,炙熱卻不難受,彷彿生命的能量源源不絕的冒出一樣……嗯……我不太會形容耶,時間也有點久,不過印象中那種感覺不壞就是了。」
「我也差不多,不管是哪一把劍,在我用來都不陌生。」
「因為你是救世主不是嗎?」
「我本來也是這樣想,但總覺得這好像不是最主要的理由。」
「不然還有什麼理由?」
「這個……我也不知道,如果可以透過這次的旅程找到答案就好了。」
海火子沈下臉,從斜後方看著渡平靜安穩的側臉。
「……你還真豁達啊。」明明可以更加忿怒的,他的表現卻超乎常理。
「才沒有這種事呢,我只是希望在一切真相明朗之前,可以冷靜的面對。」
嗯,確實很有渡的風格。
「好吧,你能這樣想也好,至少不會橫衝直撞壞了大事。」
「我才不會那樣呢。對了,我們要去宇宙界的事情,有先派人傳達了嗎?很久沒見到普琳普琳公主了,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。」
普琳普琳。位在宇宙界正中央的星星──提克馬克星的公主,外表跟火美子很像,但氣質卻完全不一樣的少女。聽到她的名字,海火子腦海中不自覺映出她的溫柔賢淑、她的得宜舉止、惹人憐愛的苦惱表情、還有親切迷人的活潑笑容……
「海火子?你在想什麼?海火子?」
「……啊?喔、不,沒什麼……」海火子回過神,清清喉嚨接著說,「有派人去過了,不過似乎遇到一些困難……」
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你自己看比較清楚,應該快到了。」
前方不遠處,在極光干擾下仍然閃耀著璀璨光芒的星星,是以許多四面體組成的巨大星球。當年渡打倒多壞達的部下之後,恢復星力的提克馬克星早已從凌亂分散的狀態回歸正常,並移回宇宙的正中心,照理說現在應該要穩定發揮安定宇宙界的作用才對,但是……
「咦!這是怎麼回事?」
整個星球的週圍四處漂浮著黑色粒子,像不慎暈染開來的墨水畫般淡濃不一。如同一座城市的四面體,在被這些粒子包覆之後,便發出詭異黃光倏地消失,不一會兒再由從其他區塊消失的四面體填補空缺的位置。整座星球像在玩洗牌遊戲一樣,不停地變換位置。
看著一下消失一下又出現的城市,渡一陣呀然。
「……這……怎麼會這樣?這下該怎麼辨才好?」
「渡,你看那裡。」海火子指向星球的正中心,那裡有個用固定頻率閃耀的細小白光,「派去通報的人有說,正中央的區塊不受這些黑霧影響,我們應該可以找到一條降落的路線。」
御雷丸不停繞著提克馬克星飛行,在黑霧濃淡的變化之下,他們逐漸發現只有在粒子最濃最黑的時候,四面體才會消失,因此城市變換的頻率也變得有跡可循。
「我們也許可以從那邊開始前進。」渡指著一個剛出現的四面體,由右邊一路延伸下去都是淡薄的黑霧。
「渡!你看!」
不知從哪裡飄過來的木板,在碰觸到正在消失的四面體之後,留下尚露在黑霧外的一半,另一半隨著不知去向的四面體一同消失。切面利落整齊,教人不寒而慄。
「我們必須要抓好時機,不然被波及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……」
渡吞吞口水,謹慎地引領御雷丸一步步前進。一個、二個、三個,雖然是以蛇形的方式繞遠路行進,但他們確實越來越接近星球的中心位置。
「快到了,御雷丸,再一下下……」
目的地就在眼前,正當二人鬆一口氣的時候,一道狂烈的強風,突然從一旁四面體消失的空曠處猛地吹來。御雷丸反應不及,被吹得東倒西歪,不穩地向旁邊一躍,正好跳進霧氣最濃的區域裡。
四面體正發著詭異黃光,空間扭曲所產生的強大能量,像在深海裡裸身承受巨大的壓力一樣,難受得無法負荷。
「哇啊啊啊!!御、御雷……丸……!!」
御雷丸痛苦的上下亂竄,二人感受著身體快被擠爆的痛楚。黃光越來越強。
「渡!快讓牠、離開這……快、嗚!」
「啊啊啊!!!」
「──快抓住這條繩子!」
就在二人快要失去意識之際,渡憑著本能緊緊抓住朝自己飛來的麻繩。他感覺被拉扯著,接著加諸在身上的痛苦感受慢慢退去。拉扯的力量還在持續,當痛苦完全不見之後,渡看見發著黃光的四面體倏地漆黑一片──它消失了。
「真是千鈞一髮……渡,沒事吧?」
「啊……」
鬆口氣的渡往繩子的源頭看過去,靠近中央區塊的地方,有一架白色機體的魔神佇立在那裡。
「那是……庫利庫利王子的魔神!」
「……」
「請照我的指示慢慢前進!」
剛才的意外打亂了渡行進的步調,四週的黑霧再次變濃。他遵從庫利庫利王子的指示,左彎右拐繞道而行,最後終於安全抵達星球的中心位置。
天王號已經安然降落,庫利庫利王子從魔神裡出來,走到御雷丸身旁。
「好久不見了,救世主渡,剛才真是危險。」
二人目瞪口呆的說不出任何話。
拉高的身材、一頭利落清爽的金髮、五官端正英挺的人,與他們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。
「你是……庫利庫利王子嗎?」渡愣愣的問。
「是的。」
即使眼前的王子說明了自己的身份,二人一時間還是很難相信。
看著一臉燦笑的王子,渡只能不可思議的盯著他,尷尬地傻笑幾聲而已。
*小翻外*
棸集到聖龍殿的摩沙村居民,圍繞著渡吱吱喳喳的吵個不停。
「喔喔!!老頭子你看,渡長大了呀,變得一表人才了呀!」妖部婆婆臉部表情緊繃在一起,激動地大呼小叫。
「吵死人了老太婆,渡跟我一樣原本就長得很好看,又不是現在才變好看的。」
「老頭子說謊都不臉紅,我怎麼不記得你年輕的時候長得跟渡一樣好看的?」
「不好看妳怎麼會嫁給我?老太婆是失憶了嗎?」
「這件事情怎樣都好啦……」聽著二老不停討論自己的相貌,渡難為情的制止二人,「聽說你們有東西要給我?」
「喔、喔,對,差點忘了。」
妖部婆婆向村民使眼色,立刻有人端著一個裝飾華麗的拖盤,上頭放了一件衣裳。
「這是……?」
「上次你回去之後,就有人做了這套衣服,本來是想哪天邀你來的時候送給你穿的,沒想到和平的日子一久,我們根本就忘了時間到底過多久了……」
「這是要給我的?」
渡拿起衣服披在身上,尺寸似乎剛剛好。
「孩子的成長都特別快,當時是以你長大後的身材做這套衣服的,好了,快去換上讓我們瞧瞧吧。」
渡借了一間房間換上服裝,無袖的上衣行動輕便,下半身的護膝位置也恰到好處,整套衣服的舒適感,讓他覺得根本是偷偷量過他現在的身型後才製做出來的。
當渡回到大殿之後,煥然一新的帥氣模樣再次引起不小的騷動。
「喔喔!救世主又重出江湖啦!」妖部婆婆激動地拿著龍頭枴杖猛然揮舞。
「老太婆這麼興奮幹什麼?渡不管穿什麼都是救世主啊。」
「這是氣勢問題!老頭子不懂!這套服裝超適合渡的啊!!」
「啊哈哈……這樣說真有點難為情……」渡抓抓自己的頭。
「雖然初衷不同,但渡能再次穿上這套衣服拯救我們,老太婆我也死而無憾了呀……」對於魔族再次進攻這件事,妖部婆婆有感而發流著淚水。
「婆婆,不要這麼說嘛,大家都是我的朋友,你們有困難,我一定會幫忙的。」
「老太婆就是不會說話,什麼死不死的真不吉利。」忍部爺爺皺著眉數落著。
「老頭子你吵死人了……」
「渡,再次麻煩你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,我們其實對你感到很抱歉……」
「不會的,真的,我很樂意。」
忍部爺爺感慨的點點頭,接著說:「不知道我那位無厘頭的孫女現在在哪裡,如果你有遇到她,還麻煩你多照顧她呀。」
渡笑著點點頭,接著說:「如果我有遇到她,會勸她找時間回來看你們的。」
「渡,你真的是我們的救世主啊……」妖部婆婆走近他,握住他的手,「祝你這趟旅程武運昌隆、平安順利。」
「有這麼多人為我祈禱,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。」渡感受著妖部婆婆粗糙卻溫暖的手掌,內心隨著手掌拍動的次數越來越平靜,「一定會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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